元结《贼退示官吏·并序》注释、赏析

　　癸卯岁西原贼入道州，焚烧杀掠，几尽而去。明年，贼又攻永州破邵，不犯此州边鄙而退。岂力能制敌欤?盖蒙其伤怜而已。诸使何为忍苦征敛，故作一篇以示官吏。

　　昔岁逢太平，山林二十年。

　　泉源在庭户，洞壑当门前。

　　井税有常期，日晏犹得眠。

　　忽然遭世变，数岁亲戎旃。

　　今来典斯郡，山夷又纷然。

　　城小贼不屠，人贫伤可怜。

　　是以陷邻境，此州独见全。

　　使臣将王命，岂不如贼焉。

　　今彼征敛者，迫之如火煎。

　　谁能绝人命，以作时世贤。

　　思欲委符节，引竿自刺船。

　　将家就鱼麦，归老江湖边。

　　【注释】

　　西原贼：指安史之乱中在西原的叛军。

　　西原：地名，在今广西省。

　　道州：在今湖南南部。

　　永州：指今湖南省零陵地区，在湖南南部。

　　邵：邵州，在今湖南省。

　　井税：原意是按照古代井田制收取的贼税，这里借指唐代按户口征取定额赋税的租庸调法。井，即井田。

　　宴：迟，晚。

　　戍旃：军帐。

　　典：治理。

　　委：率。

　　刺船：撑船。

　　【赏析】

　　这是一首斥责统治者横征暴敛的即事抒怀诗。作于唐代宗广德二年(764年)，当时元结任道州刺史。诗的小序交待了作诗的原委。癸卯年十二月，广西境内被称作“西原蛮”的一群强盗发动了武装暴乱，曾攻占道州(州治在今湖南道县)达一月余，其间烧杀抢掠，无恶不作。第二年五月，元结任道州刺史，七月“西原蛮”又攻破了邻近的永州(州治在今湖南零陵)和邵州(州治在今湖南邵阳)，却没有再攻道州。诗人认为，这并不是官府“力能制敌”，而是出于“西原蛮”对战乱中道州人民的“伤怜”，相反，朝廷派到地方上的租税却不能体恤人民，在道州百姓“朝餐是草根，暮食乃木皮”(《春陵行》)的情况下，仍旧横征暴敛，有感于此，写下了这首诗以警示征敛租税的官吏。

　　全诗共分四段。第一段“昔岁逢太平，山林二十年。泉源在庭户，洞壑当门前。井税有常期，日晏犹得眠。”头两句是对“昔”的总的概括，交代他在做官以前长期的隐居生活，正逢“太平盛世”。三，四句写山林的隐逸之乐，为后文写官场的黑暗和准备归老林下作铺垫。这一段的核心是“井税有常期”句，“有常期”，是说有一定的限度。诗人把人民没有额外负担看作是年岁太平的主要标志，是“日晏犹得眠”即人民能安居乐业的重要原因，对此进行了热情歌颂，为后面揭露“今”时统治者肆意压榨人民设下了伏笔。

　　第二段为“忽然遭世变，数岁亲戎旃。今来典斯郡，山夷又纷然。城小贼不屠，人贫伤可怜。是以陷邻境，此州独见全。”写“今”，写“贼”。前四句先简单叙述自己从出山到遭遇变乱的遭遇：安史之乱以来，诗人因为亲身参与，对战乱所造成的后果深有体会。由此引出后四句，强调城小没有被屠，道州能存留下来的原因是：“人贫伤可怜”，也即“贼”对道州人民苦难的同情，这是对“贼”的褒扬。这首诗题为“示官吏”，作诗的主要目的是揭露官吏，讽刺官吏，所以写“贼”是为了写“官”，下文才是全诗的中心。

　　第三段为“使臣将王命，岂不如贼焉。今彼征敛者，迫之如火煎。谁能绝人命，以作时世贤。”写“今”，写“官”，一开始用反问句把“官”和“贼”对照起来写：“使臣将王命，岂不如贼焉。”这是抨击官吏，不顾丧乱地区人民死活依然横征暴敛的愤激之词，是元结关心人民疾苦的点睛之笔。而下两句是指陈事实的直接描写：“今彼征敛者，迫之如火煎”，真实地刻画出一幅虎狼官吏陷民于水火的真实情景。和前面“井税”两句相照应，与“昔”形成鲜明对比，对征敛官吏的披露更加深刻有力。接下来的两句：“谁能绝人命，以作时世贤。”以反问的语气作出了断然否定的回答，揭示了“时世贤”的残民本质。“绝人命”和“伤可怜”相照应，“时世贤”与“贼”作对比，这里对“时世贤”的讽刺鞭挞之意十分强烈。更为可贵的是诗人在此公开表明自己不愿“绝人命”，也不愿作“时世贤”的决绝态度，并以此作为对其他官吏的一种告诫。

　　第四段为“思欲委符节，引竿自刺船。将家就鱼麦，归老江湖边。”向官吏们袒露自己的心志，作者是个官吏，他是不能违“王命”的，可是做“征敛者”吧，他又不愿“绝人命”。诗人对待这一矛盾处境的办法是：宁愿弃官，归隐江湖，也绝不去做那种残民邀功，谄媚上级的所谓贤臣。这是对统治者残暴征敛的抗议，以一种坚定，清晰的态度表明诗人对百姓的热情与关心。